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92章 算

關燈
第092章 算

092

興仁外二十裏, 官道之旁,倪卞反覆繞圈,在確認無人跟隨自己之後, 方才找到躲在隱秘之處的裴彥蘇, 鄭重匯報道:

“王子果然料事如神,不僅猜到渤海國來的大將會用障眼法誘摩魯爾深入,還猜到那格也曼聽聞摩魯爾中了渤海那邊的埋伏, 一有機會,就會想辦法逃脫我們的看守, 搶下營救摩魯爾的功勞。”

此番大嵩義派出作戰的大將,恰好是在鴨淥府與裴彥蘇切磋過一番的少年將軍張翼青。上次與他交手裴彥蘇故意表現莽撞, 但同時見微知著, 推測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其實城府頗深又擅用詭計。

而裴彥蘇所考慮的事情, 遠不止於此。

其實這一次,他半路折返回沈州, 確實不完全為了將他的音音逮回來。

除了要隋嬤嬤這個漠北細作的身份扣實、順便栽贓給格也曼另一頂“串通隋嬤嬤陷害永安公主”的帽子之外, 便是查看格也曼所帶領的斷後的隊伍有沒有按照摩魯爾走時的部署出發。

昨日一早他出門,第一時間潛伏進了軍營,彼時的格也曼正在為那位失蹤的心腹惴惴不安, 一切也證明了, 格也曼根本不會帶人出來支援。

是以, 蕭月音原本計劃離開沈州所背的包袱,變成了指正格也曼狼子野心的證據, 即使倪卞按照他的吩咐將那幾人的屍體燒得面目全非,裴彥蘇帶著他們, 也順利讓格也曼百口莫辯。

把格也曼捆著帶走的時候,裴彥蘇忽然想:烏列提一家全是蠢貨, 怎麽偏偏小兒子靜泓,如此有慧根?

倘若靜泓的身份曝光,一朝也做上了王子,會像他一樣心狠手辣,徹底做下與佛戒完全相反的行徑嗎?

不,在他主動提出帶音音遠走高飛時,他便已然犯下色.戒,根本不配面佛。

軍營裏,摩魯爾留給格也曼用作支援的兵馬基本都是烏列提從前的舊部,他們眼見王子被扣又滿嘴喊冤,自然不服,可是裴彥蘇明明只帶了少許幾個人闖入軍營,敵寡我眾,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為格也曼爭辯。

這位曾是漢人狀元的小王子如山氣勢實在太強,眾軍士們年紀雖然都比他長,甚至有年過五旬之老將,但卻無一例外,都被他所鎮住。這些人雖然是烏列提的舊部,卻幾乎無人真正拜服過這位右賢王。且不說烏列提總是仗著單於唯一親弟的身份胡亂指揮,就連他和格也曼寥寥撿漏的幾次軍功,都是烏耆衍為了平衡左右賢王兩股勢力,故意讓呼圖爾手下的諸如摩魯爾這樣戰功赫赫的老將在最後一戰時“讓”給烏列提父子的。

從前,與烏列提父子關系緊密的車稚粥王子是單於最屬意的繼承人,雖然車稚粥和烏列提父子同樣陰險狡詐不擇手段,但礙於車稚粥乃至烏耆衍單於的權勢,這些軍士們也不得不忍氣吞聲,繼續向烏列提父子低頭。

而到了眼下,車稚粥王子徹底失勢,單於流落在外的赫彌舒王子才智雙全、文武兼備,像是天神一般從天而降,毫不猶豫捆了格也曼不說,還對他們許下重諾,此戰跟著他建功立業,他絕不會像烏列提父子那般媚上欺下。

軍士之中,有人曾經聽聞過赫彌舒在大婚當晚的雄偉事跡,當時他單人單騎便可沖到車稚粥的大帳中將被擄走的永安公主救出,又以一敵百,不僅殺光了車稚粥手下心腹,還毫不留情地卸了自己這位二哥的右臂,眼下小王子又這麽說,他們毫不猶豫、第一時間便響應了。

勢來如洪,但凡尚存雄心壯志,誰不願追隨一個更優秀的領袖?很快,七八成的人都已當著格也曼的面倒戈,格也曼被這幫人背刺,氣得七竅生煙,破口大罵,奈何技不如人,只能幹瞪眼。

不過,格也曼也和他的堂兄兼表兄車稚粥身上流著太多相同的血,也一樣絕不會輕易服輸,加上他毒害不成反被赫彌舒冤枉,等行軍到了興仁之外,又聽說老成持重的主將摩魯爾深入敵方腹地太深而失了音訊,便伺機脫出,帶著那少有的部分不願意倒戈赫彌舒、也跟著出征的舊部,前往支援。

老天眷顧,興仁這裏,他上次假模假式來勘探地形時來過,剛好在此墜落山崖,對這邊的地形熟悉的很。

而渤海國那邊,他只需要向張翼青再去一封信,告訴他赫彌舒的準確位置,張翼青得了大嵩義的招呼,便一定會放了摩魯爾,並打赫彌舒一個出其不意。

賠上區區沈州,他並不在意,只要除掉赫彌舒這個心腹大患,他什麽都可以拿回來的。

當然,他根本不知道的是,擅長謀算人心的裴彥蘇,怎麽可能會讓他成功“通敵賣國”呢?

***

蕭月音一覺睡了很久很久,混沌懵懂,最後是被渴醒和熱醒的。

費力地睜開了眼,她只覺得自己渾身散了架,就連看向床邊守著她的韓嬤嬤,都像是歪歪斜斜的一般。

見到她眼皮動了動,韓嬤嬤似乎猜到了她想問什麽,稍稍貼近,柔聲道:

“王子昨日一早便走了,公主,你已經昏睡了一日一夜。”

一日一夜,昏睡……

為什麽已經過了這麽久,她還是覺得沒有恢覆過來呢?

漫長而混沌的夢境,她不是全然懵懂無知的。

“音音,音音……”她一人在浩瀚無邊的黑暗中追索,身後有人喚她。

她的身世坎坷,雖然名喚“月音”,卻不曾有人喚過她“音音”。韓嬤嬤喚她“居士”和“公主”,寶川寺的其他僧侶們喚她“居士”,弘光帝與蕭月楨直接叫她冷冰冰的“蕭月音”三個字,就連兩位皇兄蕭月權和蕭月桓,都只以“小妹”稱呼她。

黑暗中的呼喚,仿佛一根牽起命運的繩,蕭月音轉身,想要找尋這聲音之源。

遠處的盡頭,有一塊模糊的光影,並非全然黑暗。

她看不清,就像聽不清呼喚她“音音”的人,究竟是男是女一樣。

她往前疾步走,那光影卻也同樣再後退,影影綽綽之下,那似乎是個人影。

“音音,我愛你。”

聲音是從那光影中傳來的,但話音落地之後,光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會是誰呢?誰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呢?

蕭月音半支著身體,一面忍不住思索。

韓嬤嬤已經倒了茶水過來,溫度剛剛好,蕭月音卻連捧住茶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就著韓嬤嬤的雙手,小口小口吞咽。

忽然,她想起了在幽州的那個雷雨之夜,她在裴彥蘇的半強迫下觀刑,從頭到尾看完了碩伊和潘素被剝.皮實草之後,噩夢連連的她,在夢裏第一次見到了她的生母盧皇後。

那時候盧皇後的身上,也有她這次夢裏的光影。

光影之下,是盧皇後華美的翟冠翟衣,她的生母雲鬢花顏,風姿綽約,若驚鴻神女。

只有母親才會對她說“愛”這樣的話。

在她終於妥協履行裴彥蘇妻子義務的當晚,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說愛她。

可是母親在她出生那日便不在了。

想到這些,蕭月音只覺得眼眶發熱,眼淚凝在眼角,又在她垂首吞咽茶水時,落在了韓嬤嬤的手背上。

“公主莫要擔心,王子他一定會凱旋的。”韓嬤嬤自然不知蕭月音內心翻湧的原因,只當她是聽聞王子離開了很久,思念落淚。

公主這一覺睡得實在太沈,她便囑咐了戴嬤嬤和毓翹等人勿要打擾到公主休息。而為了讓公主安眠,她只將公主身上薄薄的被衾蓋嚴,並未給公主穿上衣物,更沒有更換她身下的臥具。她自己每次進來看,都只在床頭坐一會兒,觀察公主嬌美的睡顏,然後再離開。

即使王子走時打開了小半的窗牗,房中歡.愛之後的濃重靡靡之氣,仍舊讓這時進來的戴嬤嬤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她走近床榻,小聲詢問:

“公主,是要現在沐浴嗎?”

這一問,倒是把蕭月音心頭原本的郁結給問沒了大半,她披散著青絲點了點頭,繼而又想起什麽,頗為羞赧地對戴嬤嬤小聲說道:

“嬤嬤可以拉我起來嗎?我……實在是乏力得緊。”

這話說完,戴嬤嬤和韓嬤嬤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戴嬤嬤唇邊漾起更濃的笑意,回道:

“公主稍等,奴婢這就去準備。”

湢室裏還是裴彥蘇走時留下的模樣,戴嬤嬤喚了翠頤先去囑咐小太監備下熱水,然後再去收拾一番,她自己則讓毓翹趕緊拿了成套嶄新的臥具,又找出氣味清甜的淡香來。

房內點上淡香之後,那依舊濃郁的靡靡之氣方才被掩了下去,戴嬤嬤為蕭月音披上一件薄透的紗衣後,才和剛侍候完公主飲茶的韓嬤嬤一並,將她從床榻上扶了起來。

起來站穩,蕭月音在轉身走向湢室時,稍稍回看了一眼被她連續睡了一日一夜的床榻——

亂糟糟皺巴巴,幾乎到了無從下手的地步。

而造成這樣淩亂的人,在她慢慢浮起的回憶裏,一面掐著她纖細的腰肢,一面咬著她嬌嫩的耳朵,低聲道:

“真兒是水做的嗎?硫這麽多,床單都被真兒打濕了。”

當時她早已被折騰得渾身綿弱,又哪裏能反駁他如此孟浪的話?只記得在他又發狠了一下之後,那原本就不堪的床單更濕了……

不敢再想,蕭月音面紅耳赤地別過頭,在兩位嬤嬤的攙扶之下,匆匆進了湢室。

戴嬤嬤在重新為蕭月音除下紗衣時,才看清公主白嫩細膩的雪膚上那或紫或紅的矚目痕跡,從前她伺候盧皇後和太子妃汪氏的洞房次日時,也看過她們身上有一點點這樣的痕跡,但全不似蕭月音的這般多。

當然,要論起玲瓏有致、春.色撩人來,蕭月音不僅遠勝於她的長嫂太子妃汪氏,就連她已逝的生母盧皇後,都比不上她。

唯一讓她微微忐忑的,便是公主有沒有在此事上吃苦。

是以,與韓嬤嬤簡單交換了眼神之後,戴嬤嬤一面用帨巾蘸著浴水,小心避開蕭月音嬌嫩肌膚上的青紫,一面溫柔而緩慢地問道:

“公主一覺睡了這麽久的時辰,身上可是好些了?”

蕭月音當然不懂兩位嬤嬤的深意,在一旁的韓嬤嬤擡起她手臂、為她擦洗內側的雪膚時,如實回答道:

“其實……本來也沒什麽,就是太累。”

不等嬤嬤們再說,她又動了動,感受著雙膝上的淡淡的同意,才又小聲補充道:

“除了膝蓋這裏……等會兒嬤嬤記得再給我用一下外傷的藥,中褲再柔軟,擦著應該也會疼的。”

膝蓋為什麽會受傷,兩位嬤嬤瞬間便明白了,韓嬤嬤正在仔細為蕭月音清洗著頭發,因道:

“這是自然,不過公主如若不想再受膝蓋上的傷,等王子回來的時候,可一定要好好跟王子提這件事。”

“是啊公主,”戴嬤嬤也在一旁幫腔,“王子雖然先前靠從文得了陛下的青睞,但本質是個勇武之人,如此強健的體魄,公主嬌弱,若是再悶著不說,吃虧的還是公主……”

眼見蕭月音臉又染上了緋紅的雲霞,戴嬤嬤趕忙一笑,接著道:

“當然,奴婢早就說過,雖然公主與王子的姻緣開始陰差陽錯,可王子對公主的愛重,我們伺候的人,都看在眼裏。這一回,王子初生牛犢,下手有些沒輕沒重,但事後的藥,是王子親自為公主上的。幸好王子上了藥,不然公主初經人事,恐怕還會多點不適……”

“藥?什麽藥?”蕭月音黛眉微蹙,小臉上滿是疑惑。

“當然是……那處的藥。”韓嬤嬤接過話來,“藥是從鄴城出發時戴嬤嬤早已備下的,等了許久,終於派上了用場。”

蕭月音不說話了,想起上一次裴彥蘇為自己大腿上藥的情景,她忍了許久,才忍住雙手掩面作羞。

“說起上藥,奴婢伺候過先皇後和公主的長嫂太子妃,這也是奴婢第一次見郎君親自為娘子上藥的,”戴嬤嬤溫言說著,帨巾也沿著蕭月音脊柱的凹痕緩緩向下,細致又輕柔,“從前都是奴婢們為新婦上藥。不過公主放心,可能之前幾次需要用藥,等日子長了,便也不需要再用。”

幾次,之前幾次?

蕭月音不敢問,這個“幾次”,是指第一夜全算一次呢,還是每來一次就算一次?

若是後者的話,昨夜已經有那麽多次,她以後便再也無須承受這上藥的羞赧了……

“不過,為公主身子著想,有些口服的藥還是需要的。”韓嬤嬤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蕭月音飄散在浴水中的青絲,又另起了話頭:

“太醫們雖然早已被單於驅趕,但他們走時,為公主留下了坐胎的方子。奴婢昨日就已經讓小太監去按方抓藥,公主等會兒用完飯,剛好把藥服下。”

“坐胎?”天真如蕭月音,這已經不知是她今日問的第幾個問題了。

“公主與王子情投意合、恩愛纏綿,繁育子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韓嬤嬤依然認真耐心地回答著小公主的問題,“王子此番出征,恐怕沒有兩三個月不能回來,若是王子凱旋,公主又恰好有孕,那便是雙喜臨門之事了……”

有孕?蕭月音聽到這兩個字,只覺得喉嚨發緊。

她不是不通人事的靜真居士,自然知曉韓嬤嬤言外之意。昨晚那麽多次,萬一剛好,事有巧合呢?

念及此,她不自覺輕撫平坦的小腹,心頭也越來越亂:

圓房也就罷了,可是若真的就此有了她和裴彥蘇的骨血,到時候她又該不該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他會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殺她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